回家
闔上筆電，空蕩的寢室只裡剩我一人。幾把椅子，亂了的被子，沒關的電腦，半開的窗。「走了，走了。」我邊喃喃自語著，邊將行李箱的拉鍊拉上。「喀拉」一聲，房門反鎖，留下一室靜謐。
北台灣，夏日的午後三點，氣溫降了下來。接駁車站牌邊，我隨處找了條長椅，讓午後的光線灑在光復路上。調整光圈。樹影、人影、車影映入瞳孔；商家的招牌、公車站牌，來往的人群、焦慮的神情。對焦。微笑的嘴角、晃動的身體、緊握著的油門的手、後座的情人、凝視的眼神。按下快門。打在物體上的強光，加深了明暗的對比。整個午後，頓時變得立體、生動、色彩鮮明。每次紅綠燈交替，整個構圖就又換了一次。等待接駁車的旅客，靜看一幕幕景色交替。世界彷彿安靜了下來，只剩下光與影交錯，和幻燈片換片時的喀拉聲，「喀、喀、喀……」
「接近，高鐵新竹站。」接駁車上的廣播如是說。乘客們頓時不安了起來。我緊按著座椅把手，克制著想起身的衝動。新竹站的巨大斜風帆映入眼簾。自空中彎斜而下的曲面，輕觸著地面，溫柔地歡迎每一位旅人。堅韌的金屬穹頂，阻隔一切無情風雨，庇護著來自他鄉的遊子，也彷彿在對人們說著：「乘九降風，我帶你回家」。手握著車票，候車室裡，玻璃帷幕是一面太大的窗。從圓弧型的候車大廳向外望去，隔著玻璃，彷彿可以聽見外頭的吵雜。機車、計程車、巴士、來往的人群，在街上嗡嗡地打轉。南下候車處位於背向陽光處。外頭，人們的臉上映著夕陽。他們從世界的盡頭走來，也向盡頭走去，動線看似雜亂無章，但卻都有著共同的規律。我站立窗前，眼神空洞，凝視著遠方。時間，將指針撥到了登車時刻。溫柔的Boarding廣播凝結了空氣，人們又開始不安起來。
「轣轆、轣轆、轣轆……」列車行駛時從底盤傳來陣陣聲響。除此之外，一片靜謐。明亮的車廂裡，座位是藍色的，給人一種清新的感覺。空氣中，有種高鐵才有的氣味。那清爽的氣味，像灑滿了整車的薄荷葉，或若山林間的芬多精，令人舒暢。小餐桌上的杯水安穩地擺放著，雖有些微晃動，但還不至於溢濺出來。鄰座的先生已經睡了。另一側靠窗的位子上，女士安靜地翻閱椅背上的高鐵雜誌。我們以時速每小時三百公里在大地上疾馳。隔著玻璃，我聽不到狂風的呼嘯，也聞不到嘉南平原的稻香。沿途的山丘、樹木、樓宇，皆如皮影戲偶般，自眼底閃過。外頭的台灣，彷彿另一個世界。列車在時刻表上前進，逐漸駛離新竹，而且越來越遠，越來越遠……疲憊的身軀，癱軟在座椅上，逐漸失去意識。
「本列車即將抵達台南站。下車時，請記得您的隨身行李……」聲音在列車前後迴盪。那是熟悉的廣播，在喚起心中對「家」的思念。我隨人群起身，快步走向接駁公車。候車時，熟悉的溫度與濕度，我已來到久違的府城夏夜。往市區的路上，身邊的旅客好像都是同一批人。我們有著相同的目的地，卻互不相識，也不曾交談。車子在暗夜中行進。一路上，我望著窗外，試圖重新溫習故鄉的街景。巴士已經越來越接近目的地，我拿出手機，準備輸入一些很久沒撥的號碼。此時，後方的坐位突然傳來說話聲。手機接通了，「爸，我到台南了。」
留言列表
